晋王冲到营门时，韩振的马，恰好停在晋军营门外，马儿甩了甩脖子喷个响鼻，它察觉到了背上主人的伤悲，右蹄轻轻抬起，轻轻刨蹭着蹄下的地皮。
晋王刚刚在军帐前的悲戚感骤然不见，威风凛凛的一条马槊指着韩振朗声喝道：“韩贼，还不授首！”
这一声如洪钟，城上城下，无不折服于大齐第一统帅的神武英姿。
可韩振却头也不抬，像是一摊烂肉似的顺着鞍鞯从马上滑了下来，左手擎着的白旗都落了地，右手的木匣还是紧紧压进腰腹的皮肉里。
看他这般，就连晋王也糊涂了。
王凌在城头上问李存：“殿下，韩贼这是什么名堂？”
李存也不知道，但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陇右军营里有人在啜泣，没多久，一个哭的人又带哭更多的人，更多哭的人又带哭更多群的人，加上那多到过分的白旗白帜，整座陇右军营，就像一座巨大的灵堂一般，啜泣声汇聚成一团，水波一样缓慢而坚定地往四周波动。
李存在城头上听不见那摊又软又烂泥一样的陇西郡王低着头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父王举槊要杀，被从宫中赶来的严瑞将军拦住，严将军满头大汗，整张脸上的褶儿都拧巴到了眉心那一小团，就这么挂在晋王的马前，死活不让战马再往前一步。
晋王一言不发，依旧催动战马，马顶着严瑞坚定向前，让他的铁甲靴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土沟。
李烈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了，他从马侧抱住晋王的腿。
这次，晋王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
李存认得父王脸上现在的神情，当年叔父阵亡消息传来时，父王就是这样把府上连人带狗，连天带地的全都破口大骂了一遍，砸坏不知多少桌椅，摔烂不知多少杯盘。
晋王从马上下来，把拖着自己跪在地上的李烈一脚踹飞了出去，他没法对严瑞动粗，可对李烈，他手上就没有轻重了，重重的马槊砰砰砰砸在李家长兄的背甲上，一槊一槊骤雨不停，直砸得李烈背甲的牛皮绳都震断了还不肯住手。
要知道李烈不仅是他的义子，还是他帐下最倚重的大将，今天却是这般死手打下去，直到李烈喷了口血才把马槊一扔，鼓胀着怒气撕扯下战袍回营去了。
一旁的阿弟李确看得心火烧焦，下巴顶在锁骨上挑着眼看，嘴唇都要咬烂了也不敢上前说话。
城头上的李存同样好奇——
这么大的火，父王到底在骂什么？
晋王下马后，严瑞松了口气扭头过来，冲跟来的龙武卫军士和宫里的太监们一瞪眼，一呼喊。那些人一个激灵，肩上挑着的几个担子往地上一扔，顶着左右晋军咬牙切齿的模样战战兢兢跑出去，把韩振拉了起来。
韩振就像是醉汉一样，脖子上没有半分力，任由那些人架着一路小跑着穿过军营、穿过城门。
城头上的北衙守军不由自主地从城外一侧的垛墙上，跟着他们的脚步转到城内这一侧，对着这支奇怪的队伍指指点点，眼瞅着他们进了宫城。
他们进城后，严瑞冲李飞翼庄重地行了个礼也跟着进城了，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嘎吱嘎吱的转动声中慢慢关闭。
直到午后，宫里才传来消息。
不对，不是消息。
是龙武卫的一彪骑士，全都擎着骑，打头的那名骑士挑着长枪，枪头上还绑着个泛白的大球，随着骑士奔驰，在墙头上骨碌碌打转。
骑士们高呼着先把朱雀大街从南跑到了北，紧接着往西转头，到了西墙继而北上，到了北墙再转东。
整整一下午加半个晚上，这群骑士坐下的马就没停过，嗓子都喊劈了，而他们所到之处，听到他们呼喊声的所有军民，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陇右叛军已降！陇西郡王世子授首！”
“陇右叛军已降！陇西郡王世子授首！”
所有人这才看清，那个泛白的皮球，就是白天韩鹏怀中木匣里……
洒了石灰防腐的……
韩振长子韩鹏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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