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说不出口的,失神的缘由,并非因为什么美人之美。而是因为,那个红衣的身影,与一人太过相似。
乐曲一响,他便陷入了一种恍然的情绪。一瞬间,仿佛跌回前尘那绮丽陈旧的梦中。
那支舞,名为,臻王入阵曲。
乃是为纪念云環女帝而作。
云環帝姚清欢,便是从公主封为臻王,在浒关一战成名,册封太女,缔造了一代女帝传奇。
那时女帝初初登基,邀他进宫赴宴,谢摄政王栽培辅政之恩。既是宫宴,便不必带刀剑护卫,一人赴宴即可。
圣旨上如此写道。
身边幕僚纷纷劝说,这是一场鸿门宴,有去无回,自古帝王继位,功臣、权臣无不兔死狗烹,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连宗长安也跪在他的门前,苦苦哀求他不要入宫。
可他还是去了。
大殿中央,檀香缭绕。
有舞女踏花击鼓而来,手持两柄利剑,舞如莲花回旋。
舞女着装大胆,衣不蔽体。丰润的肌肤,在一袭红纱之下若隐若现。
雪白的肚脐暴露在空气当中,乌发垂落如瀑,直至脚踝。
她戴着一枚金色的面具,一半为鬼,一半为神,鬼脸阴森妩媚,神像圣洁威严。
露出小巧的下巴,一点红唇完美。
她扮演的,正是那位杀伐果决的臻王殿下。
舞女的舞姿天衣无缝,时而妖娆多情,时而杀气腾腾。
端坐于贵客席位的摄政王,却是越看越愤怒,越看,脸色越是铁青,终于,在她含住酒杯,为一异国王子,唇对唇地喂酒时,达到了极致。
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想要摘下她脸上的面具。
舞女躲闪着,却不及他身手利落,那金面猝然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面孔。
预料中的面孔,让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堂堂女帝,竟然彩衣娱宾,献媚于人,还乐在其中!
宗长殊的心口如同被大火炙烤,这就是他的好学生,他的好君王,如此荒唐,离经叛道!
他勒令她速去换衣,她却一脸无畏,甚至低声呵斥,让他滚。
被他不由分说地拉走。
她一路挣扎,谁知布料轻薄,一扯,便撕破了一大片。她的肩膀滑出,肌肤雪白晶莹,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
宗长殊来不及回避,清晰看见,她的右肩有一颗痣。
那颗痣的形状很特别,像一朵鲜红色的菱花,充满无可言说的妖娆之气。
他被这变故所惊,手里抓着布料,飞快地转过了身,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衣不蔽体,没有一丁点的羞恼,反倒一下子没了气恨之色。
带着笑容,一步步向他逼近,鲜艳的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下巴。
她的眼尾贴着花钿,发出细碎的红光。
像个妖精一般吐气:
“爱卿若想与我亲近,且等我下一道谕旨,自有人八抬大轿,接爱卿侍寝。何必如此心急,扯坏人家的衣裳呢?莫非,爱卿喜欢在这里……?”
她悄悄瞥了一眼,宗长殊也看到了那醒目的大字,他把她拉进的是一间祠堂,这里供奉的乃是历代皇帝的牌位,定安帝自然也在其中。
青花鼎中的香烛,散发着烟气。
宗长殊睁大眼睛,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偏偏她还嫌火不够大,伸手搭在了他的腕上,慢慢摩挲。宗长殊脸色发白,眼前一阵眩晕。
他怒喝一声:“无.耻!”
一把甩开了她,气势十分唬人,可那只被她抚摸过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姚盼并没有发现,她撇了撇嘴,转身低骂无趣。
弓箭手早已埋伏在四周,搭弦的一声轻响,听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惊悚。
宗长殊的寒毛根根竖起,齿关发冷。
忽然,有人高喝一声:“宗愿!”
宗长殊循声看去,却见那红衣女子,立于供桌之前,手中举着一把弓箭。那锋利的箭簇,不偏不倚,遥遥指着他。
她歪头瞄准,笑得天真无邪:
“爱卿位高权重。”
“朕应该杀死爱卿。”
寒光森森。
他的瞳孔中映着一枚缩小的银光,带着凛冽的杀气,割风裂气而来,催断他的发丝,猛地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之上。
宗长殊额头冷汗滑落。
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放过一马的惘然?
还是对她杀意的怨恨?
他抿紧唇瓣,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眼中,映出那个红色的身影,一派冷静漠然。
他的目光,却时时刻刻地追索着她。
姚盼一屁.股坐上供桌,翘着腿,耷拉着眉眼,一副消沉至极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默立不语的宗长殊,拖长了声音,软绵绵地娇笑道:“嗬嗬,宗愿,算你走运,朕今日心情很好,不想见血。不过,说不定一会儿便不好了。爱卿如果识趣的话,就赶紧滚吧。”
古怪,暴戾,残忍,反复无常。
世人这样形容她。
后来反复回想那一天的画面,宗长殊几乎进入一个魔障,他从来不曾承认过,他恐惧着那样的姚盼,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太行女帝。
江家满门死在她的手中,他问她,为何连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的时候。
她漠然地望着他的眼,吐出四字:
斩草除根。
为帝王者,手腕铁血,他当感欣慰。
可是,他前几日,明明还看见她抱着那个小孩子逗趣,欢笑之声,传出殿外很远。
他教出了一个合格的君主,却没有教出一个人。
姚盼登基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无时无刻不都在提醒着他为人师表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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